“哥，放我下来吧”| 两个人的孤岛（完）
混圈子戴着套子，看社会带着脑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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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两个人的孤岛（一）
“散场啦，明天再来吧。”黑色的身影背对着我，一边擦着乐器一边说。
“可怜可怜我呗，车上就剩一包猫粮了。”我一边把卫衣的帽子摘下来，一边冲他笑着。
乔楠转身先是一愣，然后冲着我骂道：“你能不能别跟明皓一样，净在我要关门的时候过来，我地都擦完了！”
我把手上的黑色塑料袋扔过去，“我跟他不一样，他可从来没付过钱，”看了看四周已经被倒放在桌子上的座椅，“拿这个抵账吧，我去外面啦。”
乔楠在这座小城开了一家烧烤，而且还是一座清吧，每周都会固定几天弹唱，处在最繁华的地段却收着最良心的价格，说是自己开心，往大了讲甚至有赈灾的意义。看样子今天刚好有人唱歌，所以到了现在才刚刚打烊。
我坐在门外看着里面只有几盏灯亮着，服务员在灯下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低声地有说有笑。明皓的吉他还立在圆台上，像是整个空间的焦点。
似乎是深夜下完雨的缘故，空气没有了白天的沉重，带着泥土的气息和雨后的湿润，整座城市都在这样的宁静下陷入了沉睡。
直到一声清脆的摔盘和烧烤的香气打断了我的臆想。
“你说我一天天是不是欠你们哥俩的，都把我这当深夜食堂了。”
乔楠一边看我吃饭一边抽着烟，吐烟圈的间隙还能冲着我一直絮絮叨叨，简直像在教训一个夜夜笙歌、无所事事、游手好闲的小痞子，这个小痞子一边呵呵地应答着，一边撸串喝酒，有时还跟对面碰碰杯然后自顾自地一饮而尽。
“两天两夜没睡觉，山上山下跑了十几趟，晚上还去了趟公墓，又去洗浴中心洗了个桑拿，最后又跑到我这来吃夜宵。”乔楠细数我过去几十个小时的行为，“你怎么这么能作。”
“洗澡的时候我差点吐在池子里，要不是拿着我哥的号我估计他们会把我撵出去。”找油卡的时候顺便翻出了他在洗浴中心的会员，下山一溜烟就跑了过去，估计服务员把我当成了一只鸠占鹊巢的杜鹃。
“我作一下怎么了，老子再痞现在也是开着豪车出入高档会所的大痞子，晚上饿了就能让烧烤店老板点头哈腰地给我做夜宵，哎，你把酒瓶子放下，”
我突然叹了一声，语气没有一丝过渡，“那我还能怎么样，再过几个小时，我就要上山看着二百多个人冲着我爷爷鞠躬，说着一样的冠冕堂皇不痛不痒的话，你们都说在天有灵，可死了就是死了，场面再隆重，花圈摆满了整个灵堂，市长亲自致辞有什么用，我爷爷生前没在乎这些，死后还要被这么折腾就为了满足世俗风光大葬的臆想。打点好一切后我再回学校，他们说回去后不用戴孝，那我就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，朋友圈还是一如既往地表情包哈哈哈。”我又喝了一杯啤酒，“今晚可能是我最近难得自由的时间了。”
2
乔楠短暂地沉默，像是在回忆着什么，随后把烟一掐，“真巧，明皓也说过类似的话。”
“那时你们才在一起没多久，我们几个都以为他疯了，毕竟你母亲和明皓的父亲还在那，一旦被发现，大家都不好过，你猜他说什么，”乔楠顿了顿，“他说再过几年他还是要为了母亲的遗愿和世间的伦理步入婚姻，那时他无论如何都要做个好丈夫好爸爸，真心还是装的都一样，就剩这么几年自由的时间可以用力爱一个人了。”
我听着乔楠复述着明皓的话，想象着他当时的语气和表情，可能也是在这样的夜晚，像我一样对不会泄密的朋友或家人说着心里话，说着自己是多么深爱着对方，又是如何将对方推得越来越远。尤其是我，在经历流言四起，明皓隐瞒，明家决裂，母亲受伤一系列变故后终于忍不住，明家后来经历或大或小的麻烦，都跟我脱不了干系。
后来怨恨那么深，都因为当初相遇那么美。
我已经记不清后来发生的事情了，昏昏沉沉中有个人抱起了我，耳边是温柔的轻语，而我在知道一切安全后被抱上了车，身旁的人在启动前还跟乔楠确认了什么。
车子的颠簸让我微微睁开了眼睛，看着握在方向盘上那双修长的双手，意识猛地回归，双眼聚焦在明皓平静的侧脸上。
“本来想等到了再叫你的，不过也快了。”明皓递给我一瓶咖啡，“先醒醒酒吧，待会咱们上去走走。”
和有着寺庙的南山不同，北山没有前者热闹，反而因为山脚的殡仪馆和半山公墓显得冷冷清清，若不是偶尔升起的纸钱焚烟，便当真没有一丝烟火气。可它终归比南山还高了一些，站在山顶的瞭望台上可以看见整座小城的样貌。明皓停在了山脚的车位，我整理一下衣服跟着下去准备上山。
明皓帮我把围巾系好塞到风衣里，拉着我一路向前。
其实北山并不高，走台阶全程也不过半个多小时，除了明皓提醒我小心外便一路无话。之前还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聊天就不多，如今事隔经年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。明皓也没有觉得尴尬，只是偶尔看看我确认我还好，我们便一路上了山。
到了山顶我抬头，云已经完全散去，山脚下的小城有了朦胧的雾气。我一边心里感叹运动一下确实能醒醒酒，一边看着明皓也微微有些出汗，随后抽出一支烟点上。
我似乎也是想配合他点上烟，却发现打火机好像落在了乔楠那里，有点泄气的时候，明皓把手伸过来，打火机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。我把手伸过去，却在触到打火机的一瞬间被他反手握住，那只手同周围的环境一样冰凉。
心里突然有了几分胆气，用剩下的那只手搭上了明皓的肩，踮起脚用他面前的烟点火，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，明皓也不恼，任由我在他面前胡闹。直到我终于如愿，两条烟线在我们俩身边燃起，我倚着瞭望台的栏杆看着他，那双眼睛里似乎也有着白茫茫的雾气。
曾经我们都爱上层楼，想着和对方走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，然后是北方，然后是中国，然后是世界，最终连我也不再是少年，我们只能在这里点上一支烟，用仅剩的自由相顾无言，像凭吊亲人一样怀念往日。
3
层楼终究误少年，自由早晚乱余生。
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，烟也快抽完了。
“乔楠让你过来找我的？”
“嗯，他还让我不要告诉你，就让我说晚上把东西落在那了回去取。”明皓把烟掐了，冲着我说。
“那你怎么还告诉我。”
明皓把手机翻出来，和安瑶的合影一闪而过，微信界面是乔楠发来的一段段语音。我把手机接过来开了外放。
“明皓明皓！你猜谁过来了！是小九！开着强子的卡宴过来的！你看看人家，来吃饭还知道给我带半条中华你再看看你······”
我皱了皱眉，把手机音量调小，应该是我在外面发呆的时候，乔楠告诉了明皓。
“明皓啊，要不你过来看看，这小子又喝了两瓶，说是刚才在山上没喝够要透一下。这待会怎么开车啊。”
“明皓我估计他再这么闹车就废了，他现在站在车上头转圈甩围巾唱歌呢，哎呀他摔下来了。”
“他没事，不过真的喝多了，他把车里那袋猫粮拆开了，还抓了一把放啤酒里了，说这样养生。”
“卧槽他真给喝了！”
“他进去找服务员了，问小杨为什么他要的是枸杞泡啤酒结果上了一盘孜然。”
“他哭够了，现在睡着了，你过来接他吧。”
明皓从我开始放语音的时候就一直在笑，直到我把手机还给他还盯着我羞红的脸，然后上前摸了摸我的头。
“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闹腾。”
那是因为你看起来太过美好，我以为乖一些你会更喜欢。
心里这么想着，却还是一阵沉默。
“你现在还练吉他吗？”
我把手递给他看，指尖上的茧已经消失了。
当初只是因为自己的爱好，后来竟然越来越努力想要配得上那把吉他，和他，直到分开后一切戛然而止，手艺自然是荒废了。
“你还恨我吗？”
没见面时便有了愧疚，害怕因为之前的冲动让明皓一直怨恨我。现在这张脸在我面前，我却只能专注于在心里刻画他的每一分细节。我曾自诩半个诗人，见山是深情伟岸，见海是热情澎湃，见花见草信他们皆有故事，云海江潮，虫鸣鸟啼都暗藏情愫。唯独见了他，山川沉默，海面静谧，云海不再翻涌，江潮不再澎湃，花鸟鱼虫被光与尘凝固，我只想在这个时候告诉世界，单方面宣布自己拥有了爱情。
“如果我和你一直在一起，现在会是什么样呢。”
我可能会寻找一个美妙而稍纵即逝的神迹，比如像刚才那样，向着往上延伸的山道，步履不停，风里有泥土的气息，带一点潮湿的腥气，背后是白茫茫的雾，和山下的小城共筑成一张背景板，而有树叶落在你的肩头被我轻轻擦去。我们点上两只烟，直到一切完美得如同上天的有意安排，我说我爱你，然后相约去看更盛大的光景。
也许我知道你会结婚，在心痛在疯狂在歇斯底里后我开始怀念那些走过的光景，回忆渐渐平复我的内心，我最终也许出走散心，也许会穿上一身西装加入你的伴郎团，在所有亲友前祝你永远有最真挚的幸福，然后约上朋友找个角落肆无忌惮地耍着酒疯。
可我们都知道，即便为了爱飞蛾扑火，我们也不过是茫茫人海中遇见同类后欣喜又无奈的其中一对而已。
我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，只是明皓松开拥抱我的双手，吻上了我的脸时，心里用言语构筑的围墙被一阵巨浪瞬间冲溃，我用行动告诉了他我想说的一切。
明皓背着我下山时，我还在回想刚才，树叶青草的清新，瞭望台陈年的铁锈，白雾中的水汽和雨后泥土的腥气，以及我和明皓赤裸的身体散发的汗水，几种气味被山顶的微风调和到一起，在脑海里经久不散，该如何形容，在今天过后，又该怎样才能铭记。
天已经亮了大半，已经有不少车停在下面，时候差不多了。
“前面就到了，哥，放我下来吧。”我轻轻地说。
——全剧终
作者：廿九
主播：萧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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